>发现妻子连续一周深夜溜进隔壁独居老头的家。
>监控里,她总抱着那个沉甸甸的银色保温桶。
>“给李叔送点汤,他关节炎犯了。”她轻描淡写。
>可保温桶回家时总是空的,还带着股若有似无的药水味。
>我砸开桶底夹层,掉出一张“王总”的名片和酒店房卡。
>冲进希尔顿2308,撞见的却是老头举着汤勺骂:
>“臭小子!我闺女给我熬点药膳怎么了?”
>身后妻子举着CT片:“爸,您这阿尔茨海默症再忘关火,房子都得点了!”
---
墙上的挂钟,秒针拖着沉重的步子,一格一格地往前蹭,发出令人牙酸的“咔哒”声。十一点四十七。客厅没开大灯,只留了沙发边一盏落地灯,昏黄的光晕勉强撕开一小片黑暗,把我圈在里面。电视屏幕无声地闪烁着,光影变幻,映在对面空荡荡的沙发上。
又熬过了一个该死的加班周。颈椎和腰椎一起发出抗议的呻吟。我瘫在沙发里,手指无意识地划拉着手机屏幕,眼睛却没什么焦距。脑子里还盘旋着没调通的代码和老板那张油光锃亮、喋喋不休的脸。
厨房传来轻微的、瓷器碰撞的清脆声响。林薇还没睡。
我放下手机,揉着发胀的太阳穴,趿拉着拖鞋走过去。厨房的灯光比客厅亮堂许多,有些刺眼。林薇背对着我,系着那条洗得发白的格子围裙,站在灶台前。她面前放着她那个宝贝得不得了的、银光闪闪的大号保温桶,桶盖开着,正往外冒着袅袅的热气,带着一股浓郁的、混合着药材和肉香的复杂气味。她手里拿着一个长柄汤勺,正小心翼翼地往桶里舀着深褐色的汤汁。
“还没弄完?”我靠在门框上,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。
她似乎被我的声音惊了一下,肩膀几不可察地一缩,随即转过头。灯光下,她的脸色显得有些疲惫,眼底带着淡淡的青影,但看到我,还是习惯性地弯了弯嘴角:“快了。再装一点就好。” 她指了指灶台上还咕嘟冒着小泡的砂锅,“给隔壁李叔送点过去,他老毛病犯了,腿疼得下不了楼。”
隔壁李叔?那个独居的、脾气有点古怪的退休老教师?我印象里,林薇跟他交集并不多,顶多就是楼道里碰见了点个头,客气两句。
“你什么时候跟他这么熟了?” 我随口问了一句,走过去,探头看了看那锅汤。深褐色的汤底,浮着几颗红枣和枸杞,还有隐约可见的骨头和药材根茎,气味浓烈,带着一种奇异的甜苦交织感。
“就前两天买菜碰见,看他走路一瘸一拐的,挺可怜。”林薇避开了我的目光,低头专注地往保温桶里舀汤,动作仔细,生怕洒出来一滴,“独居老人嘛,能帮就帮一把。反正汤熬得多。” 她的语气平淡自然,听不出什么异样。
“哦。”我应了一声,没太往心里去。林薇性子软,心善,看不得别人受苦,尤其是老人小孩。她顺手帮个忙,似乎也说得过去。
保温桶终于装满了,沉甸甸的。林薇仔细地拧紧盖子,又用干净的抹布把桶身擦了一遍,确保光亮如新,没有一滴汤汁残留。她抱起那个硕大的银桶,桶身几乎挡住了她小半个身子。
“那我去了啊,李叔可能都睡了,我放下就回。”她抱着保温桶,侧着身子从我旁边挤过去,走向玄关。
“嗯,快去快回。”我看着她有些吃力的背影,叮嘱了一句。
门轻轻关上,楼道里传来她刻意放轻的脚步声,渐行渐远。
我打了个哈欠,困意排山倒海般袭来。转身回客厅,把自己重新摔进沙发里,抓起遥控器,胡乱换着台,眼皮越来越沉。林薇心细,送个汤而已,几分钟就回来了。
意识在困倦的泥沼里沉浮。不知过了多久,也许是十几分钟,也许更久,一个激灵,我猛地惊醒过来。客厅里依旧只有电视屏幕闪烁的光影和落地灯昏黄的光晕。
林薇还没回来。
墙上的挂钟,时针和分针冷酷地指向了十二点二十五。
送个汤,需要将近四十分钟?
隔壁楼门对门,走过去两分钟,敲个门,放下东西,说两句话,撑死五分钟。就算李叔拉着她聊几句……也不至于这么久吧?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,像一条冰冷滑腻的小蛇,悄然爬上心头。
我甩甩头,试图把这荒谬的不安甩开。也许李叔真拉着她聊家常了?老人嘛,话多。或者……她在回来的路上耽搁了?
又过了五分钟。十二点半。
耐心被彻底耗尽。我站起身,走到玄关,拧开了门锁,探头向楼道望去。
空无一人。感应灯因为我的动作亮起,惨白的光线照亮了空荡荡的楼梯间和紧闭的邻居家门。
隔壁李叔家那扇熟悉的深棕色防盗门,严丝合缝地关着,门缝底下没有一丝光亮透出。死寂。
林薇呢?
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了一下。我退回屋内,关上门,背靠着冰凉的门板。刚才那条小蛇,瞬间膨胀成了冰冷的巨蟒,缠绕着我的心脏,越收越紧。
不对劲。
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。
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。上周三,也是我加班到深夜回来,她不在家。快一点才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,手里就抱着这个保温桶。我问她,她说单位临时有点事。前天晚上,我半夜醒来,身边是空的,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手轻脚地摸回来,身上带着一股……若有似无的、不属于我们家的、像是消毒水又像是某种药膏的淡淡气味。当时卧室没开灯,我迷迷糊糊问了一句,她含混地说去客厅喝了点水。
现在回想起来,那几次,似乎……都伴随着这个沉甸甸的银色保温桶的出现?
一个荒谬又令人齿冷的念头,如同毒藤般疯狂滋生:深夜,独居老头,抱着保温桶进去,迟迟不出来……这画面,意味着什么?
不!不可能!林薇不是那样的人!我用力甩头,想把那龌龊的念头甩出去。可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,就在阴暗的角落里疯狂汲取养分。
我像一头困兽,在狭窄的客厅里焦躁地踱步。目光扫过玄关柜上方墙角那个不起眼的黑色半球体——那是半年前小区入室盗窃案频发后,我执意安装的家用监控摄像头。为了安全,也为了能随时查看家里宠物的情况。后来事情平息了,也就一直开着,没怎么在意过。
监控!
对!监控有回放!
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乱的思绪。我几乎是扑到电视柜前,手忙脚乱地拿起连接监控的平板电脑,手指因为紧张和一种莫名的恐惧而微微颤抖。解锁,点开监控APP,找到历史记录。
时间轴被我粗暴地拖拽回一周前。
模糊的黑白夜视画面里,客厅空荡荡的。时间戳显示:**00:18**。玄关的门无声地开了。林薇的身影出现在门口,她侧着身,怀里抱着那个熟悉的、在夜视模式下呈现灰白色的、硕大的保温桶。她动作很轻,先探出头朝楼道左右看了看,然后才迅速闪身进来,反手轻轻关上门。整个过程中,她始终低着头,脸被垂下的头发遮挡了大半,看不清表情。那个保温桶被她紧紧抱在胸前,像一个沉重的秘密。
我的心沉了下去。
再往前翻。上周三。时间戳:**01:05**。同样的场景重演。开门,谨慎地张望,抱着保温桶闪身进来,关门。
前天晚上。时间戳:**00:43**。画面如出一辙。只是这一次,她进来后,似乎靠在门板上站了几秒钟,才疲惫地走向客厅。那个保温桶被她随手放在了玄关的矮柜上。
保温桶!每一次深夜外出归来,她都带着它!
画面不断快进、回放。那个银色的桶,像一个冰冷的符号,反复出现在深夜归来的林薇怀里。而每一次,她进门时那种下意识地、带着警惕性的张望动作,都像一把钝刀子,反复切割着我的神经。
她到底在干什么?保温桶里,除了汤,还有什么?
一股混杂着被欺骗的愤怒、冰冷的猜疑和强烈不安的暗流,在我心底汹涌翻腾。我猛地关掉平板,屏幕瞬间暗下去,映出我此刻阴沉扭曲的脸。
不行。不能再等了。必须弄清楚。
接下来的几天,我像一个潜伏的猎人,又像一个可悲的窥探者。我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加班,每天准时回家。表面上一切如常,和林薇吃饭、聊天,看电视。但我的神经却像绷紧的弓弦,所有的感官都高度戒备,捕捉着任何一丝与那个保温桶和隔壁李叔有关的异常。
我注意到,林薇对那个保温桶的清洗格外仔细。每次拿回来,她都会第一时间拿到厨房水槽,用热水和洗洁精反复冲洗,里里外外,洗得锃亮,几乎不留一丝气味。但有一次,在她刚把桶拿回来,还没来得及清洗的时候,我假装路过厨房,鼻翼微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。
一股极淡、极淡的味道,若有似无地飘散出来。不是汤的香味,也不是药材的苦味。那是一种……冷冽的、带着点微腥的、像是医院走廊或者某种化学药水的味道。很淡,混杂在残留的汤味里,几乎难以察觉,但对我这个早有疑心的人来说,却如同黑夜中的萤火虫。
我的心跳漏了一拍。
更让我坐立不安的是,我几乎没再听她提起过李叔的“关节炎”。那个最初的理由,仿佛被遗忘了。而那个保温桶,依旧在特定的深夜,准时出现在她怀里,被她谨慎地带出去,又空着、带着那丝可疑的气味回来。
疑云密布,沉甸甸地压在心头。
这天下午,林薇出门前跟我说,晚上单位聚餐,会晚点回来。我点点头,叮嘱她少喝酒。
门关上的瞬间,我立刻起身。目标明确——厨房储物柜最上层,那个被擦得银光闪闪的保温桶。
它静静地立在那里,冰冷,沉默,像一个守口如瓶的堡垒。
我把它拿下来,放在餐桌上。入手沉甸甸的,是金属本身的重量。我仔细端详它。桶身一体成型,焊接处光滑无比,找不到任何缝隙。桶盖拧得严丝合缝。我试着用力拧、拔,纹丝不动。敲击桶壁,声音沉闷均匀,听不出夹层的空洞感。
难道是我多心了?这桶真的只是用来装汤的?
不!那股药水味!还有林薇深夜归来时那警惕的眼神!直觉告诉我,秘密一定藏在里面!
我的目光落在桶底。很厚实的不锈钢底。边缘有一圈非常细微的、几乎与桶身融为一体的凸起圆环,像是加强筋。我伸出手指,沿着那圈凸起仔细地、一寸寸地摸索。
突然,指尖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、异样的摩擦感!
就在靠近圆环内侧的某个点,触感似乎比其他地方……略略涩了一点点?像是有一道比头发丝还细的缝隙!不仔细感受,根本察觉不到!
心脏猛地狂跳起来!
就是这个!
我冲进工具间,翻箱倒柜。螺丝刀?不行,撬不开。锤子?太粗暴,会惊动。我的目光落在角落那套精密电子维修工具上。里面有一把极其小巧、头部异常尖锐锋利的精密撬棒。
就是它!
回到餐桌旁,我屏住呼吸,将撬棒那细如针尖的尖端,小心翼翼地抵在那几乎不可见的涩点上。手指因为紧张和兴奋而微微颤抖。深吸一口气,手腕猛地发力!
“咔哒!”
一声极其轻微、却异常清晰的金属弹片松脱声响起!
紧接着,“嗤”的一声轻响,像是密封圈漏气。
桶底那个厚实的金属圆盘,竟然真的向上弹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!一股更浓烈的、混合着残留汤味和那股奇特药水味的复杂气味,瞬间逸散出来!
果然有夹层!
巨大的震惊和被欺骗的狂怒瞬间冲垮了理智!我再也顾不上什么精细操作,手指抠住那条缝隙,用尽蛮力猛地向上一掰!
“哐当!”
整个桶底夹层盖被我硬生生掀开,砸在餐桌上!
里面没有我想象中的药粉、违禁品或者奇怪工具。
只有两样东西。
一张对折起来的、质地厚实硬挺的白色卡片。
一张薄薄的、方方正正的、印着烫金酒店Logo的硬质卡片。
我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,伸进去,先拿出了那张对折的白色卡片。展开。
纯白的卡面上,没有任何多余的花纹。只有中间,印着两行简洁却无比刺眼的黑色印刷体:
**王海涛 总经理**
**宏远商贸有限公司**
下面是一串手机号码和一个电子邮箱地址。
王总?王海涛?宏远商贸?林薇公司的那个据说年轻有为、经常组织员工活动的副总?我脑子里嗡的一声,血液瞬间冲上头顶!年会照片上那个梳着油头、笑容自信的男人形象瞬间浮现!
怒火如同岩浆般在胸腔里奔腾!原来如此!什么狗屁李叔!什么关节炎!全是幌子!全是放屁!保温桶里的汤,恐怕只是个掩人耳目的道具!真正传递的,是这张名片!还有……
我猛地抓起另外那张卡片。
纯白色的卡身,质感高级。正面,是熟悉的、奢华的金色“希尔顿逸林”Logo和酒店名称。卡面中央,清晰地印着几个黑色的数字:
**2308**
背面,是入住须知。而在卡片右下角,还有一个用黑色签字笔写下的娟秀小字:
**今晚,等你。**
那字迹,我认得!
是林薇的!
“轰——!”
脑子里仿佛有一颗炸弹被引爆!所有的猜疑、不安、愤怒,在这一刻得到了最残酷、最直接的证实!保温桶、深夜外出、药水味(也许是某种情趣?)、警惕的眼神、王总的名片、希尔顿2308的房卡、“今晚,等你”的暧昧留言……
所有的一切,都指向一个让我浑身冰冷、目眦欲裂的结论!
背叛!
赤裸裸的背叛!
那个银色的保温桶,像一个巨大的、冰冷的讽刺,躺在餐桌上,裂开的底部夹层,如同张开的、嘲弄的嘴。
“啊——!” 一股无法抑制的、毁灭一切的狂暴情绪瞬间攫住了我!我像一头彻底疯狂的野兽,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咆哮,手臂猛地一扫!
“哗啦——砰!”
桌上的保温桶、掀开的桶底盖、那张该死的名片和房卡,被我狠狠扫落在地!银色的桶身砸在地板上,发出沉闷的巨响,滚了几圈,停在墙角,桶底朝天,那个隐藏的夹层空洞,像一只无声控诉的眼睛。
我胸膛剧烈起伏,粗重的喘息声在死寂的房子里回荡。眼睛死死盯着地上那张印着“2308”的白色房卡,它躺在冰冷的地板上,像一张通往地狱的门票。
希尔顿逸林。2308房。
现在就去!
引擎发出濒死的嘶吼,车子在夜色中狂飙,像一道失控的黑色闪电,撕裂城市的霓虹。车窗外的流光溢彩模糊成一片扭曲的光带。我死死攥着方向盘,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,手背上青筋暴起。那张冰冷的房卡就揣在裤兜里,紧贴着大腿,像一块烧红的烙铁,灼烧着我的皮肤和理智。
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燃烧:希尔顿!2308!抓住他们!撕碎他们!
背叛的毒液冰冷刺骨,流遍四肢百骸。林薇深夜抱着保温桶的鬼祟身影,李叔紧闭的房门,名片上王海涛那刺眼的头衔,还有房卡上那句“今晚,等你”……无数画面碎片在眼前高速旋转、碰撞,每一次碰撞都迸射出灼人的火星和冰冷的绝望。
酒店那金碧辉煌、奢华气派的大门在视野中急速放大。
“吱——嘎——!”
刺耳的刹车声几乎要撕裂耳膜。车子以一个近乎甩尾的姿势,粗暴地停在酒店门口的环岛车道上,轮胎摩擦地面腾起一股刺鼻的青烟。立刻有穿着制服的保安皱着眉快步走过来。
我没熄火,甚至没等车停稳,一把推开车门跳了下去,巨大的惯性让我踉跄了一下。无视保安惊愕的阻拦和询问,我像一枚出膛的炮弹,裹挟着深夜的寒气和滔天的怒火,径直冲向那扇巨大的、旋转着的玻璃门。
“先生!先生!您不能……”保安的声音被旋转门吞没。
大堂里灯火通明,水晶吊灯折射出冰冷炫目的光。衣着光鲜的男女穿梭往来,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氛和金钱的味道。这一切在我猩红的视野里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。我的目标只有一个——电梯!
23楼!
电梯平稳上升的数字像倒计时,每一秒都漫长如年。金属门映出我此刻扭曲狰狞的脸。23楼到了。“叮”的一声轻响,在我听来如同丧钟。
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,吸走了所有脚步声,死寂得可怕。空气里是中央空调送出的、毫无生气的冷风。我像一头锁定猎物的猛兽,猩红的目光扫过一扇扇紧闭的、镶嵌着鎏金门牌的厚重房门。
2302……2304……2306……2308!
就是这里!
深红色的实木门,冰冷,厚重,像一堵隔绝了所有真相的墙。门缝底下,透出一线暖黄的光。里面……里面是什么?不堪入目的画面?急促的喘息?林薇……和王海涛……
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!所有的血液都冲向了紧握的拳头!
“砰!!!”
没有任何犹豫!积蓄了一路的暴怒、被欺骗的狂躁、心如刀绞的剧痛,全部凝聚在这一脚上!我用尽全身力气,狠狠踹向那扇象征着背叛和耻辱的房门!
巨大的声响在死寂的走廊里如同惊雷炸开!厚实的门板猛地向内弹开!重重撞在里面的墙壁上,发出沉闷的回响!
一股浓郁到呛人的、混合着中药、某种奇怪食材和……一丝焦糊味的热气扑面而来!
我像一尊煞神,带着一身戾气和无边的怒火,踏进了这个肮脏的巢穴!
“林薇!王海涛!!”我的咆哮声在房间里炸开,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和毁灭一切的疯狂。
然而,预想中的香艳场景、惊慌失措的尖叫、或者那个野男人惊愕的脸……一样都没有出现。
时间,仿佛在这一脚踹开的瞬间,被按下了暂停键。
我像一尊瞬间被浇铸成型的石像,僵在门口,保持着踹门的姿势,所有的愤怒和咆哮都卡在了喉咙里,只剩下粗重而混乱的喘息声在弥漫着古怪气味的房间里回荡。
眼前的景象,荒谬得超出了我所有最疯狂的想象。
没有昏暗的灯光,没有凌乱的床铺,没有穿着浴袍的男女。
客厅的顶灯开得雪亮。一张铺着白色塑料桌布的小圆桌被挪到了中央,桌上一片狼藉。一个插着电的小陶锅还在咕嘟咕嘟地翻滚着,里面是黑乎乎、粘稠的、散发着浓烈药味和焦糊味的可疑液体。旁边散落着几个空了的药材包装袋,几颗红枣,几片疑似被煮烂的树根状物体。
而站在桌子旁边,手里还举着一把……长柄汤勺?勺子头上还沾着黑乎乎粘液的男人……
正是隔壁的李叔!
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汗衫和宽松的灰色睡裤,脚上趿拉着一双旧拖鞋。头发花白而凌乱,脸上带着刚睡醒的惺忪和被打断的极度不爽。此刻,他因为我的闯入和那声咆哮,猛地转过头,浑浊的眼睛瞪得溜圆,写满了惊愕和……愤怒?他手里那把汤勺还傻傻地举着,勺头一滴黑乎乎的液体滴落在地毯上。
“臭小子!你他妈疯了?!”李叔的怒吼声如同炸雷,瞬间盖过了我的咆哮,带着一种长辈特有的、不容置疑的暴怒,“踹什么门?!找抽呢?!吓死老子了!” 他手里的汤勺因为激动而颤抖着,指向我。
我的大脑一片空白。王海涛呢?林薇呢?这……这什么情况?
“爸!您别动气!药!药快扑出来了!”一个带着哭腔的、无比熟悉的女声从房间里面传来。
我的心脏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!
林薇!
她慌慌张张地从里面的卧室跑出来,身上穿着一套再普通不过的家居服,头发随意地挽着,脸上没有任何妆容,只有焦急和疲惫。她手里抓着一块湿漉漉的抹布,显然刚才在处理什么。当她看清门口站着的、双眼赤红、如同凶神恶煞般的人是我时,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,从焦急变成了极致的错愕和……难以置信?
“陈默?!!”她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,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,“你……你怎么在这里?!你疯了吗?!你踹门干什么?!”
我张着嘴,喉咙里像被塞进了一团滚烫的砂石,一个字也吐不出来。眼前这魔幻的一幕——举着汤勺暴怒的李叔,穿着家居服惊慌失措的林薇,桌上翻滚的“毒药”,弥漫的焦糊和药味——像一桶冰水混合物,从头顶狠狠浇下,瞬间浇灭了我所有的怒火,只剩下刺骨的冰冷和一片空白的荒谬感。我像个傻子一样,目光呆滞地从李叔愤怒的脸,挪到林薇苍白的脸上,再挪到桌上那锅还在冒泡的黑色浆糊……
“你……你……”我指着林薇,又指了指李叔,手指抖得不成样子,“你们……这是……”
“我们?我们怎么了?!”李叔的火气显然还没下去,汤勺“哐当”一声重重敲在桌面上,震得小陶锅里的黑水又晃荡了一下,“我闺女给我熬点药膳怎么了?!碍着你小子什么事了?!大半夜踹门!你想吓死我这把老骨头好继承我的退休金啊?!”
闺女?!李叔叫林薇……闺女?!
我彻底懵了。目光求助般地看向林薇。
林薇的脸色由白转红,又由红转青,胸口剧烈起伏着,显然气到了极点,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弄得又羞又怒。她猛地深吸一口气,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压下咆哮的冲动,然后,她快步走到我面前,没有解释,而是从家居服口袋里猛地掏出一张纸,用力地、狠狠地拍在了我的胸口!
“瞪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!看看你干的好事!”她的声音因为愤怒和委屈而剧烈颤抖着,眼圈瞬间就红了。
我被那力道拍得后退了半步,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胸口那张纸。
那是一张医院影像科的CT检查报告单。
患者姓名:**李国栋**。年龄:**72**。性别:**男**。
影像所见:**双侧海马体体积显著缩小,脑沟回增宽加深……符合阿尔茨海默病(AD)中晚期改变……**
诊断意见:**阿尔茨海默病(老年痴呆症)**
轰!
阿尔茨海默病?老年痴呆?李叔?
我的脑子像被重锤反复敲击,嗡嗡作响。所有的线索——深夜送汤(药膳)、保温桶、那股奇怪的药水味(熬煮的中药)、林薇的疲惫、李叔的“古怪”(病症)、甚至那张王总的名片(也许只是顺手塞进去的?)——瞬间被这残酷的真相,以一种极其沉重又极其荒谬的方式,串联了起来!
那飙升的心跳和警惕的眼神,不是偷情,是担心患病的父亲!
那保温桶里沉甸甸的,不是什么秘密情书,是女儿绞尽脑汁熬煮的、希望能延缓父亲病情恶化的苦涩药膳!
“今晚,等你”——等的是女儿来照顾他,防止他忘记关火,把房子点了!
一股巨大的、混合着无地自容和灭顶般愧疚的洪流,瞬间将我淹没。我像个被扒光了示众的小丑,僵在原地,手里捏着那张轻飘飘却又重如千斤的诊断书,脸上一阵红一阵白,滚烫得能煎鸡蛋。
“看清楚了?!”林薇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愤怒,“爸他现在连自己是谁都经常搞混!煤气灶开了就忘关!水龙头拧开了就走!上周差点把锅烧穿!你说!我能怎么办?!我能让他一个人待着吗?!我敢让他一个人待着吗?!” 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,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,“我不放心!我只能每天晚上找借口过来看看!盯着他把药喝了!检查水电煤气!等他睡着了才敢走!我怕你知道了担心!也怕……也怕邻居知道了说闲话!谁知道……谁知道你……” 她气得说不下去,指着被我踹得门锁都歪了的房门,又指了指桌上那锅差点被我吓翻的“杰作”,浑身发抖。
李叔似乎也被林薇的眼泪和我的呆样弄懵了,火气消了些,但依旧板着脸,用汤勺敲着桌子,气哼哼地嘟囔:“就是!臭小子!发什么神经!我闺女孝顺我,碍着你啥事了?还踹门!我这药膳方子可是托人从老中医那儿弄来的,金贵着呢!差点让你给毁了!”
走廊里,已经有好几个房间的门悄悄打开了一条缝,探出睡眼惺忪、充满好奇和不满的脑袋。
巨大的羞耻感如同海啸般将我彻底吞噬。我恨不得立刻化作一缕青烟,从这尴尬到极致的地缝里钻进去。我张了张嘴,喉咙干涩发紧,想道歉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目光扫过林薇泪流满面的脸,扫过李叔(不,现在应该叫爸?)气呼呼瞪着的眼,最后落在地上——那张印着“王总”头衔的名片和“2308”的房卡,正孤零零地躺在地毯上,旁边还沾着一滴李叔药膳的黑褐色汁液,像是对我愚蠢透顶行为最辛辣的讽刺。
“我……我……” 我像个卡壳的录音机,脸涨成了猪肝色,在邻居们无声的围观和李叔的怒视下,艰难地挤出几个字,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,“爸……对不起……我……我混蛋……” 最后三个字,轻得像蚊子哼哼。
“哼!”李叔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,别过脸去,继续用汤勺搅和他的“金贵药膳”,勺子刮过锅底,发出刺啦刺啦的噪音,像是在宣泄不满。
林薇抹了把眼泪,没再看我,转身走向那锅差点遭殃的药膳,拿起抹布,开始默默收拾被我惊吓后溅到桌上的狼藉。她的背影单薄而倔强,肩膀还在微微抽动。
走廊里,一扇扇悄悄打开的门,又无声地关上了。只剩下我们三个,站在一片狼藉和浓烈药味、焦糊味的2308房间里。
我像个犯了天大错误的小学生,低着头,盯着自己那双沾了灰尘的鞋尖。墙角,那个被我暴力拆解、桶底朝天、露出了丑陋夹层空洞的银色保温桶,在酒店房间奢华的灯光下,反射着冰冷而讽刺的光。它曾经承载着一个女儿焦灼的孝心,如今,却像一个巨大的笑话,无声地陈列在那里,嘲笑着我的多疑、愚蠢和那雷霆万钧的一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