>林暮在毕业照里离陈旭一厘米远。
>没人知道高一图书馆的雨声曾包裹过他们的初遇。
>“《荒原狼》?”陈旭抽走他手里的书,“批注比原文精彩。”
>林暮缩在阴影里活了十七年,陈旭却总把光分给他一半。
>递来的草莓牛奶,强行拽他去篮球场,甚至替他挡掉父亲的辱骂电话。
>“你没必要...”
>“可我需要被你需要。”陈旭打断他。
>高考放榜日,林暮颤抖着挤进人群。
>红榜最顶端,陈旭的名字紧挨着他的——像两颗终于相撞的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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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张已经微微卷边的毕业照,林暮只敢在深夜台灯晕开的光圈下偷偷展开。指尖拂过塑封表面,最终停留在那个穿着同样宽大蓝白校服的身影上——陈旭。照片里,陈旭笑得毫无阴霾,像盛夏正午直射下来的阳光,明亮得几乎灼眼。他的肩膀微微侧着,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搭在身旁同学肩上,指尖离林暮僵硬的校服袖口,仅仅隔着一道空气,一道薄得可怜、却又沉重得无法跨越的一厘米空隙。
没人知道,这看似遥远的一厘米,已经是他拼尽全力靠近的结果。更没人知道,故事真正开始的地方,是在高一那个被连绵雨水浸透的午后,在图书馆老旧书架构筑的、弥漫着尘埃与纸张腐朽气味的幽深回廊里。
那时的林暮,活得像角落里一株最不起眼的苔藓,安静、潮湿、竭力蜷缩着自己,只求不被任何人察觉。他习惯性地把自己塞进靠窗书架与墙壁之间那道最狭窄的缝隙里,抱着膝盖,让厚重的《荒原狼》书脊抵着下巴。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,冰冷的雨水无休无止地敲打着玻璃,发出单调又令人昏昏欲睡的声响。这声音包裹着他,如同一个与世隔绝的茧房,反而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全感。世界被隔绝在外,只剩下雨声和他自己沉重的心跳。
书页上那些关于孤独、疏离与自我剖析的文字,像一根根细小的针,精准地刺向他内心最隐秘的角落。他拿起铅笔,犹豫着,笔尖悬在页边空白处,最终落下几个歪歪扭扭的字:“黑塞懂。我们都是不合群的狼,注定在人群的荒野里独自嚎叫。”
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微不可闻,却还是惊动了这片寂静。一个身影毫无预兆地笼罩下来,带着室外闯入的微凉水汽和一种陌生的、蓬勃的生命力。林暮猛地一僵,仿佛被踩到尾巴的猫,下意识地将书紧紧抱在胸前,整个身体绷紧,几乎要嵌进身后的墙缝里去。他垂着头,视线死死锁在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鞋鞋尖上,不敢抬眼看。
“《荒原狼》?”一个清亮又带着点好奇的声音响起,像拨动了一根绷紧的琴弦。林暮感觉自己的心脏被那声音攥住了,骤然悬停。紧接着,手中的重量一轻——那本厚厚的书被两根修长的手指轻易地抽走了。
他惊愕地抬起头。闯入者逆着窗外微弱的天光,轮廓显得有些模糊,但那笑容却异常清晰,带着一种毫无顾忌的坦荡。陈旭。这个名字林暮知道,是隔壁班那个永远被喧闹和阳光包围着的名字。此刻,他正随意地翻着那本《荒原狼》,目光扫过林暮留在页边的字迹,嘴角的弧度加深了。
“啧,”他发出一声短促的轻响,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秘密,“批注写得比原文还精彩啊,‘不合群的狼’?同学,够深刻的。”
那语气没有半点恶意,甚至带着点真诚的欣赏,可林暮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脸颊和耳根。他像是被剥光了暴露在刺眼的探照灯下,巨大的羞耻感攫住了他,连指尖都开始发麻。他猛地伸出手,几乎是用抢的力道,一把将书夺了回来,紧紧护在怀里,仿佛那是他唯一的盾牌。喉咙干涩得发痛,他嗫嚅着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,只想立刻从这个明亮得可怕的人眼前消失。
“喂!”陈旭似乎对他的反应有些意外,声音里带着点错愕的笑意,“书又不会咬你。我叫陈旭,三班的。你呢?”
林暮没有回答。他像只受惊过度的小兽,抱着他的书,猛地低下头,几乎是用撞的姿势,从那道狭窄的缝隙里挤了出去,头也不回地逃离了那片被雨声和那个过于明亮的笑容所占据的空间。身后似乎传来陈旭带着困惑的“哎?”,很快就被哗哗的雨声彻底吞没。
林暮本以为那只是一次偶然的、令人窘迫的交集,很快就会被淹没在各自平行的轨迹里。然而,陈旭这个人,似乎天生就不懂什么叫“平行线”。他像一颗固执闯入既定轨道的行星,带着不容抗拒的引力,硬生生地撞进了林暮那片刻意维持的、死水般的寂静里。
几天后的课间,林暮正埋首在课桌的阴影下,试图把自己缩成隐形人。一瓶冰凉的纸盒突然贴上了他放在桌沿的手背。他触电般缩回手,抬起头。陈旭就站在他桌旁,笑得理所当然,把那盒草莓牛奶往他面前又推了推。“喏,请你的。看你整天没精打采的。”
周围隐隐传来几道好奇的目光。林暮的脸颊又开始发烫,他慌忙摇头,想把牛奶推回去:“不…不用…”
“拿着呗,我买多了。”陈旭不由分说地把牛奶塞进他手里,指尖不经意地擦过他的手背,留下一点微凉的触感。那触感像一小簇微弱的电流,让林暮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。他僵硬地握着那盒牛奶,冰凉的纸盒渐渐被手心的汗濡湿。
放学铃声刚响,林暮正想以最快的速度溜走,一只温热有力的手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。陈旭的气息瞬间靠近。“别急着走啊林暮!跟我去球场,就一会儿!看你整天闷着,人都要发霉了。”那力道不容拒绝,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莽撞和热情。林暮被他拽着,像一艘无法掌控方向的小船,跌跌撞撞地穿过喧闹的走廊,被硬生生拖进了那片充满汗水、呼喊和激烈碰撞声的篮球场。阳光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,震耳欲聋的喧嚣像潮水般涌来,将他淹没。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场边,看着陈旭在场上奔跑、跳跃、精准地投篮,每一个动作都带着蓬勃的生命力,耀眼得让他不敢直视。
最让他心脏骤停的那次,是在一个沉闷的晚自习。书包里的老旧手机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,屏幕上跳动着那个他看一眼就浑身发冷的名字——父亲。林暮的脸色瞬间褪尽血色,握着笔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。他像被无形的鞭子抽打,猛地站起身,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噪音。他只想立刻逃出去,找一个无人的角落,独自咽下电话那头即将倾泻而出的冰冷责难和失望。
然而,他刚冲出教室后门,手腕再次被一股熟悉的力量攥住。陈旭不知何时跟了出来,眉头紧锁,眼神里不再是惯常的明亮笑意,而是某种沉沉的、不容置疑的东西。“给我。”他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,直接盖过了林暮急促的心跳声。
林暮下意识地把震动的手机藏到身后,拼命摇头,嘴唇哆嗦着:“不…不用你管…”
陈旭没再说话,只是用一种林暮无法理解的眼神深深看了他一眼,那眼神里有探究,有担忧,还有一种近乎固执的决心。他直接绕到林暮身后,几乎是强硬地,却又带着一种奇怪的轻柔,把那个还在嗡嗡作响的“烫手山芋”从他汗湿冰冷的手心里抽走。
“喂,叔叔您好。”陈旭拿着手机,大步走到走廊尽头的阴影里,背对着林暮,声音沉稳得不像个高中生,“我是林暮的同学陈旭。林暮现在有点急事,不太方便接电话……对,学校临时通知开会……嗯,好,我会转告他。叔叔再见。”
他利落地挂断电话,屏幕的光在他脸上明灭了一下。他转过身,走回林暮面前,把已经安静下来的手机递还给他。走廊昏暗的光线里,林暮看不清陈旭的表情,只看到他挺直的轮廓。一股混杂着极度难堪、羞耻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林暮的鼻尖和眼眶,他死死咬住下唇内侧,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。他低下头,声音破碎得几乎不成调:“你…你没必要这样…”
“没必要?”陈旭的声音很平静,却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,激起了林暮心中从未有过的巨大涟漪。他向前一步,缩短了两人之间那点可怜的距离,目光直直地看进林暮慌乱躲闪的眼睛深处,一字一句,清晰无比,“可我需要被你需要,林暮。”
那声音不高,却像一道惊雷,猝不及防地在林暮死寂的心湖中炸开。汹涌的情绪瞬间冲垮了他长久以来筑起的堤坝,委屈、恐慌、长期压抑的自厌像决堤的洪水般呼啸而出。他猛地抬起手臂挡住眼睛,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,肩膀剧烈地颤抖着,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、小动物般呜咽的声音。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脆弱和暴露,仿佛被剥去了所有坚硬的伪装,只剩下最柔软也最不堪一击的内里。
一只温暖的手轻轻落在他剧烈起伏的背上,带着安抚的力道,笨拙地、一下下地拍着。没有更多的言语,只有走廊窗外偶尔驶过的车灯投下的、一闪而过的光影,和少年压抑的哭泣声。那道横亘在两人之间无形的高墙,似乎在这一刻,被汹涌的泪水冲开了一道巨大的缺口。
时间在书本的翻页声、粉笔的吱呀声和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中悄然滑过。林暮的世界,依旧带着他习惯性的、小心翼翼的灰色调子,但总有一束光,固执地、不讲道理地挤进来,驱散一小片阴霾。
陈旭依旧会出其不意地出现。有时是在课间,把一份多买的、还冒着热气的煎饼果子塞进他手里,不容分说:“吃,看你瘦的。”有时是在放学后,不由分说地把他从堆积如山的习题册里挖出来,拖到操场的跑道边:“吹吹风,脑子清醒点再学!”林暮不再像最初那样惊惶地躲避,虽然还是会脸红,会小声拒绝,但眼神里那份纯粹的恐惧和抗拒,渐渐被一种更复杂的、带着点无措的依赖所取代。
他发现自己开始留意陈旭在篮球场上跃起投篮的身影,会在嘈杂的人群中下意识地寻找那个带着笑意的声音。偶尔,当陈旭靠得很近,手臂不经意地擦过他的肩膀时,一种微小的、带着暖意的电流会迅速蹿遍他的四肢百骸,让他心跳漏掉半拍。他偷偷在画本上涂鸦,勾勒着简单的轮廓——一个线条利落的侧脸,一个跃起的背影,一个在阳光下眯着眼睛大笑的弧度。他画得很小心,画完又迅速用其他杂乱的线条覆盖掉,仿佛藏起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。
然而,疑虑和自卑像藤蔓,依旧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脏。他时常看着陈旭被一群朋友簇拥着,谈笑风生,阳光洒满他挺拔的肩背。他是天生的焦点,是人群里的小太阳。这样的人,对自己好,或许真的只是天性使然,是太阳无差别地照耀万物。自己不过是恰好站在了阳光能照到的地方,一个需要被“拯救”的可怜虫罢了。那句“我需要被你需要”,也许只是陈旭一时心软的安慰,就像他对球场边受伤的同学递去的创可贴一样,只是出于善良的本能。
这个念头像冰冷的藤蔓,每当林暮感受到一丝暖意,就会悄然收紧,带来尖锐的刺痛。他不敢想,更不敢问。
高三的元旦晚会,空气里弥漫着躁动不安的气息和廉价彩带的气味。林暮作为班级里可有可无的边缘人,被安排了一个最不起眼的任务:在后台昏暗的角落里,看守一堆花花绿绿的演出道具。前面礼堂的喧嚣、歌声、掌声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幕布,模糊而遥远。他缩在道具箱后面,抱着膝盖,把自己隐藏在更深的阴影里。
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。他心不在焉地掏出来,屏幕上跳动的名字瞬间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了——父亲。每一次这个名字的出现,都像是一次冰冷的审判。他僵硬地按下接听键,把听筒紧紧贴在耳边,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所有可能被旁人窥探的难堪。
电话那头的声音冰冷而刻薄,穿透听筒,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,狠狠扎进林暮的耳膜和心脏。指责他模考成绩的退步,讽刺他永远上不了台面的懦弱,质疑他存在的价值……那些早已听烂的陈词滥调,在此刻拥挤、嘈杂的后台背景音下,却显得格外刺耳和锋利。林暮死死咬着下唇,试图用疼痛压下喉咙里翻涌的哽咽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他感到一种灭顶的窒息感,周围的空气似乎都被抽干了。
“哭什么哭?没用的东西!我林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!”父亲最后一句冰冷的咆哮,像一把重锤,狠狠砸碎了他最后一点强撑的意志。
电话被对方粗暴地挂断,只剩下一片忙音。林暮握着手机的手无力地垂下,身体控制不住地顺着冰冷的墙壁往下滑。冰冷的绝望感像黑色的潮水,瞬间淹没了他。他蜷缩在道具箱和墙壁形成的夹角里,脸深深埋进膝盖,瘦削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,压抑的、破碎的呜咽声再也无法控制地从喉咙深处溢出。世界彻底崩塌了,只剩下无边的黑暗和冰冷的绝望。
就在他被这巨大的黑暗吞噬,几乎要喘不过气的时候,一道熟悉的身影拨开堆叠的道具,像一道光,劈开了后台的昏暗。陈旭显然是跑过来的,额角沁着汗珠,胸膛微微起伏,脸上带着急切和担忧。他刚才在台前准备自己的节目,却鬼使神差地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,便不顾一切地冲了进来。
他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那个缩成一团、剧烈颤抖的熟悉身影。陈旭的心猛地一揪,几步冲过去,毫不犹豫地蹲下身,一只手急切地搭上林暮冰凉的、不断颤抖的肩膀:“林暮!怎么了?出什么事了?”
林暮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和声音惊得浑身一僵,他像受惊的刺猬般猛地抬起头,脸上全是纵横交错的泪痕,眼睛红肿,里面盛满了无法掩饰的脆弱、绝望和深不见底的自厌。看到是陈旭,那份绝望非但没有减轻,反而混合了巨大的难堪和羞耻,瞬间爆发出来。他猛地挥开陈旭的手,声音嘶哑破碎,带着崩溃的哭腔:“走开!你别管我!让我一个人待着!我…我这么糟糕…根本不值得你浪费时间!”他语无伦次,只想把自己藏起来,藏到最深最暗的角落里去。
陈旭的手被挥开,悬在半空。他看着林暮崩溃的样子,看着那双被泪水淹没、写满自我厌弃的眼睛,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,闷痛得厉害。后台昏暗的光线勾勒着他紧绷的下颌线,他非但没有退开,反而更近一步,双手用力地扶住林暮不断颤抖的肩膀,强迫他看向自己。
“不值得?”陈旭的声音低沉下来,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和穿透力,每一个字都敲在林暮的心上,“林暮,看着我!谁告诉你你不值得?”
他的目光灼灼,像燃烧的火焰,紧紧锁住林暮躲闪的视线:“我早就说过,我需要被你需要!这不是同情,不是可怜!你懂不懂?” 他的声音微微拔高,带着一种近乎痛楚的急切,“因为只有在你面前,陈旭才不是那个必须永远阳光、永远完美的‘太阳’!只有在你这里,我才感觉自己是真实的!我的脆弱,我的不安,只有你能看见!只有你,林暮!你让我觉得,我也有被需要、被依赖的价值!你明白吗?”
那近乎呐喊的话语,每一个字都像滚烫的烙铁,狠狠烫在林暮被冰封的心上。他挣扎的动作停住了,沾满泪水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睁大,呆呆地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陈旭。那张总是带着阳光笑容的脸上,此刻清晰地映着痛苦、急切,还有一种深沉的、他从未读懂过的渴望。后台的昏暗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,只剩下陈旭灼热的目光和他话语中那滚烫的、不容置疑的真情。
林暮眼中的绝望和自厌像退潮般缓缓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、令人眩晕的震动。他张了张嘴,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,发不出任何声音。原来…原来太阳也需要阴影来证明自己的光亮?原来自己笨拙的依赖、那些狼狈不堪的时刻,在陈旭眼里,竟是如此珍贵的“被需要”?长久以来盘踞在心底的自卑壁垒,被这直白而汹涌的告白猛烈地撞击着,发出巨大的、碎裂的声响。
他忘了哭泣,只是怔怔地望着陈旭,望着那双映着自己狼狈倒影、此刻却盛满了炽热光芒的眼睛。
六月流火,高考像一场席卷一切的沙尘暴,终于呼啸着过去。蝉鸣聒噪,空气燥热得仿佛凝固。放榜的日子到了。
市一中那堵承载了无数人命运的巨大公告墙前,早已被人潮围得水泄不通。空气里弥漫着汗味、焦灼的呼吸声、压抑的低语和骤然爆发的狂喜或哭泣。林暮感觉自己像一片被卷入激流的落叶,被汹涌的人潮裹挟着向前,几乎无法呼吸。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,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全身的神经,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和眩晕感。掌心早已被冷汗浸透,变得滑腻冰冷。他不敢想结果,不敢想那个名字可能出现在哪里,或者……根本不会出现。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,几乎要将他淹没窒息。
他拼尽全力,用瘦弱的身体在密不透风的人墙中艰难地向前挤。肩膀被人撞得生疼,脚下踩到了不知谁的鞋子,引来一声不满的抱怨。他充耳不闻,目光死死锁定着那面越来越近的、刺眼的红色巨墙。视线慌乱地在密密麻麻的名字和分数上飞速扫过,寻找着那两个早已刻入骨髓的名字。
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,血液似乎瞬间凝固。他看到了!
在最顶端,最耀眼的那个位置——全市理科并列第一。
两个名字,紧紧挨在一起。
陈旭。
林暮。
鲜红的印刷体,清晰得如同烙铁烫下的印记。
陈旭。林暮。
两个名字紧紧相贴,中间没有任何间隔,没有任何空隙,像两颗在浩瀚宇宙中孤独跋涉了亿万光年、终于在此刻轰然相撞、爆发出无与伦比光芒的星辰。
巨大的、不真实的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林暮的四肢百骸,冲垮了他所有的感官。耳朵里嗡嗡作响,周围鼎沸的人声、喧闹的蝉鸣、甚至自己擂鼓般的心跳,都在那一刻被奇异地过滤掉了。世界陷入一片绝对的寂静,只剩下眼前那两个鲜红的名字,灼烧着他的视网膜。他僵立在原地,眼睛死死盯着红榜的最顶端,仿佛灵魂出窍,整个人都被那不可思议的并列钉在了原地。
就在这失语的、近乎真空的瞬间,一股熟悉的、带着夏日阳光气息的温度猛地贴近了他的后背。一只手臂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,坚定地环过了他的肩膀,将他整个人轻轻往旁边一带。
林暮僵硬地、如同生锈的机械般,一点点地侧过头。
陈旭就站在他身侧,微微歪着头,脸上带着他熟悉的、那种仿佛能融化一切阴霾的明亮笑容,只是此刻这笑容里,更添了几分显而易见的得意和某种尘埃落定般的满足。阳光毫不吝啬地洒在他汗湿的鬓角和浓密的睫毛上,跳跃着细碎的金芒。他的目光越过林暮的肩头,也落在那两个并排的名字上,嘴角的弧度更深了。
“看,”陈旭的声音响起,带着一丝笑意和不容置疑的宣告,清晰地穿透了林暮耳中的嗡鸣,稳稳地落进他翻江倒海的心里,“我就说嘛。”
他侧过脸,目光灼灼地看向林暮,那眼神里有光芒,有笃定,有少年人特有的、仿佛能劈开一切荆棘的锐气,还有一种沉甸甸的、只属于他们的默契。
“现在,你的名字,永远得跟着我的了。”
林暮望着他,望着那双盛满了整个夏日阳光和只属于自己的倒影的眼睛,嘴唇动了动,却依旧发不出任何声音。然而,有什么东西,在那片荒芜了太久的心田深处,终于破开了冰冷坚硬的地壳,迎着灼热的阳光,悄然滋长,柔软而坚定。
他缓缓地、极其缓慢地,在陈旭明亮的注视下,弯起了唇角。一个生涩的、带着泪痕未干的湿意、却无比真实的笑容,终于在他苍白的脸上,如初春融雪后的第一朵花,小心翼翼地绽放开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