边境的风总是带着沙砾的味道,刮在脸上生疼。萧景琰站在城墙上,望着远处连绵的山脉,那里是敌国的疆土。作为镇守边境的将军,他已经在这里度过了三个春秋。
"将军,又有人送来粮食和药材。"副将赵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萧景琰转身,眉头微蹙:"还是那个戴狐狸面具的姑娘?"
"是的,她不肯留下姓名,只说'边境将士保家卫国,百姓自当尽绵薄之力'。"
这已经是第三次了。自从半年前开始,每隔一个月就会有一批物资神秘地出现在军营外,而送物资的人总是一个戴着狐狸面具的少女。她身手敏捷,来去如风,士兵们甚至给她起了个绰号——"狐仙"。
"下次她再来,务必拦住她。"萧景琰吩咐道,"我想当面道谢。"
赵岩面露难色:"将军,那姑娘轻功了得,上次我们试过,根本追不上..."
萧景琰轻笑:"那就设个陷阱。"
三天后的傍晚,夕阳将城墙染成血色。萧景琰站在城门外的小路上,身旁放着一筐新鲜的桃子——边境难得的水果。他耐心等待着,直到远处出现一个纤细的身影。
那身影看到桃子果然停了下来,犹豫片刻后慢慢靠近。萧景琰这才看清她的模样:一袭素白长裙,脸上戴着精致的狐狸面具,只露出小巧的下巴和樱唇。
"姑娘,这是给你的谢礼。"萧景琰温和地说。
面具少女明显愣了一下,随即转身就要离开。萧景琰早有准备,一个箭步上前拦住去路:"至少告诉我你的名字。"
"无名小卒,不值得将军挂念。"少女的声音清脆如铃,却带着疏离。
"你连续半年暗中送物资给军营,怎能说是无名小卒?"萧景琰坚持道,"我是萧景琰,边境守将。"
面具下的嘴角似乎微微上扬:"我知道你是谁,萧将军。边境百姓都称颂你的勇武和仁德。"
"那你呢?你如何看待我?"
少女沉默片刻:"我认为...你是个好人。"
就这样,他们有了第一次真正的交谈。少女自称姓云,来自京城,因家族经商常往来边境。萧景琰发现她谈吐不凡,对军事和民生都有独到见解,不禁对这个神秘女子更加好奇。
此后,云姑娘来访的次数越来越多,停留的时间也越来越长。有时她会带来边境急需的药材,有时只是单纯地与萧景琰讨论兵法。渐渐地,萧景琰发现自己开始期待每一次相见。
一个雨夜,敌军突袭边境村庄。萧景琰率军迎敌,却发现云姑娘早已在那里,手持长剑保护村民。她的剑法凌厉精准,竟不输军中好手。
战斗结束后,萧景琰在雨中找到了她:"你到底是什么人?"
雨水顺着狐狸面具滑落,云姑娘轻声说:"只是一个...不想看到百姓受苦的人。"
那一刻,萧景琰感到心脏被什么击中了。他想揭开那张面具,看清她的真容,更想了解面具下的灵魂。
"将军小心!"云姑娘突然大喊,同时推开萧景琰。一支暗箭擦过她的手臂,鲜血顿时染红了白衣。
萧景琰怒不可遏,拔剑斩杀了放冷箭的敌兵。当他转身时,云姑娘已经不见了,只留下地上一小滩血迹和一张被雨水浸湿的字条:"边境恐有大变,务必加强防备。"
三个月后,边境果然爆发大战。敌军集结五万兵力压境,而朝廷的援军迟迟未到。就在萧景琰准备背水一战时,云姑娘带着一支神秘部队出现在战场侧翼,一举扭转战局。
战后庆功宴上,萧景琰终于鼓起勇气:"云姑娘,能否让我看看你的真容?"
营帐内烛光摇曳,云姑娘沉默良久,缓缓摘下了狐狸面具。
面具下是一张萧景琰此生见过最美的脸庞——明眸皓齿,肤若凝脂,眉间一点朱砂痣更添几分灵动。但最让萧景琰震惊的是,这张脸他在朝廷画像上见过。
"你是...云昭帝的妹妹?"萧景琰声音发颤。
云姑娘——现在应该称她为云轻歌——摇了摇头:"我就是云昭。"
萧景琰如遭雷击。云昭,当朝女帝,民间传闻中的"暴君"。据说她残暴不仁,诛杀忠良,连自己的亲叔叔都死在她手上。
"不可能..."萧景琰后退一步,"云昭帝明明在京城..."
"那是替身。"云轻歌苦笑,"我十六岁登基,朝中权臣把持朝政,我不得不暗中离京,寻找救国之道。"她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,"我在边境看到的真实民生,比任何奏折都更有价值。"
萧景琰单膝跪地:"陛下..."
"在这里,我只是云轻歌。"她扶起他,"萧将军,我需要你的帮助。"
那一夜,他们促膝长谈。云轻歌讲述了她如何发现朝中大臣与敌国勾结,如何被迫采取极端手段清除奸佞,又如何被污蔑为暴君。萧景琰听得心潮澎湃,对这个年轻女帝的敬佩油然而生。
"我会回京处理最后的叛徒。"临别时,云轻歌说,"然后...我希望你能来京城帮我。"
萧景琰握住她的手:"我发誓效忠于你,不仅是作为臣子对君主的忠诚,更是..."他顿了顿,"一个男人对心爱女子的承诺。"
云轻歌脸上飞起红霞,重新戴上面具:"等我解决一切,我们再..."
她没有说完,但萧景琰明白她的意思。他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,心中满是期待。
然而,这一别就是两年。
萧景琰再次听到云昭帝的消息,是她的"暴行"又添一笔——她处死了当朝丞相萧远山,也就是萧景琰的父亲。
"父亲通敌叛国?不可能!"萧景琰在军营中怒吼。送信的使者战战兢兢地递上一封密信:"这是陛下...不,那暴君命我交给将军的。"
信中详细列出了萧远山勾结敌国、出卖军情的证据,甚至包括他亲笔写的密函。但萧景琰一个字也不信。
"这是栽赃!"他将信撕得粉碎,"云昭,你杀我父亲,我誓要你血债血偿!"
仇恨蒙蔽了萧景琰的双眼。他忘记了边境相处的点点滴滴,忘记了那个戴着狐狸面具的善良少女。在他心中,只剩下对"暴君云昭"的刻骨仇恨。
一年后,萧景琰联合不满云昭统治的各方势力,发动了叛乱。由于云昭此前的改革触动了许多权贵的利益,叛军势如破竹,很快兵临皇城。
攻城那日,天空阴沉得可怕。萧景琰身先士卒,杀入皇宫。当他冲上城墙时,看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——云昭帝一身龙袍,独自站在城墙边缘,脸上戴着那张他无比熟悉的狐狸面具。
"暴君,你的末日到了!"萧景琰长剑直指。
云昭帝——云轻歌静静地看着他,声音透过面具传来,平静得可怕:"萧将军,你终于来了。"
"你杀我父亲,残害忠良,今日我要为天下人讨个公道!"
云轻歌轻轻摇头:"你父亲确实有罪,但我从未残害忠良。我所做的一切,都是为了这个国家。"
"谎言!"萧景琰怒吼,"看看城墙下的百姓,他们都在欢呼你的覆灭!"
云轻歌望向城下,确实,无数百姓在欢呼雀跃,庆祝"暴君"的倒台。只有少数人沉默不语——那些真正了解她改革用意的地方官员和边境将士。
"动手吧,萧景琰。"她突然说,"杀了我,结束这一切。"
萧景琰愣住了:"你不反抗?"
"我累了。"她的声音透着深深的疲惫,"这两年来,我每天戴着不同的面具生活,已经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。也许...死亡是最好的解脱。"
萧景琰心中闪过一丝异样,但仇恨很快又占据了上风。他举起长剑:"如你所愿!"
剑光闪过,云轻歌没有躲避。剑锋刺入她的胸膛,冲击力使她向后倒去,从高高的城墙跌落。
在下坠的过程中,狐狸面具脱落了。
萧景琰瞪大眼睛,看着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庞在风中渐渐远去。时间仿佛静止,他耳边回响起边境雨夜中她的声音:"在这里,我只是云轻歌..."
"不——!"撕心裂肺的呐喊响彻云霄。萧景琰跪在城墙边,眼睁睁看着云轻歌的身体重重摔在城下的石板上,鲜血迅速蔓延开来。
城下的欢呼声戛然而止。那些认识云轻歌的边境将士和官员们纷纷跪地痛哭。而普通百姓则困惑地看着这一幕——为什么"暴君"的死会让这些人如此悲伤?
萧景琰跌跌撞撞地跑下城墙,抱起云轻歌尚有余温的身体。她的眼睛半睁着,嘴角却带着一丝解脱的微笑。
"为什么...为什么不告诉我..."萧景琰泪如雨下。
云轻歌用尽最后的力气,从怀中掏出一封染血的信:"给...你..."她的手无力垂下,永远闭上了眼睛。
萧景琰颤抖着打开信,上面是云轻歌清秀的字迹:
"景琰,若你读到这封信,说明我已不在人世。请不要自责,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。我知道你终有一天会明白真相,到那时,希望你能替我守护好这个国家。边境的云轻歌永远爱你,但女帝云昭必须为天下人而死。永别了,我的将军。"
信纸被泪水浸湿。萧景琰紧紧抱住云轻歌的尸体,发出野兽般的哀嚎。他终于明白,自己亲手杀死了最爱的人,也杀死了这个国家真正的守护者。
三日后,云轻歌被秘密安葬在她最爱的桃林中。没有盛大的葬礼,只有萧景琰和少数知情者默默送别。
一个月后,萧景琰被推举为新任统治者。站在曾经云轻歌站过的城墙上,他望着脚下的江山,轻声说:"我会替你,守好这江山,终生赎罪,直到老死。"
萧景琰以云轻歌的方式治理国家,继续她未完成的改革。每当夜深人静,他总会取出那张狐狸面具,轻轻抚摸,仿佛还能感受到她的温度。
多年后,当边境的桃花再次盛开,萧景琰来到云轻歌墓前,放下最新编撰的史书——书中如实记录了云昭帝的功绩和冤屈。
"轻歌,我终于为你正名了。"他抚摸着冰冷的墓碑,"很快,我就能来陪你了。"
春风拂过,几片桃花瓣落在墓碑上,宛如那个戴着狐狸面具的少女,轻轻点头微笑。
第二篇章:赎罪者的面具
登基大典那日,天空飘着细雨。
萧景琰身着龙袍,站在太极殿前接受百官朝拜。礼乐声中,他恍惚看见云轻歌的身影站在不远处,还是那身素白长裙,戴着狐狸面具,朝他轻轻摇头。
"陛下,请接玉玺。"礼部尚书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。
玉玺入手冰凉,重若千钧。这不是他想要的。他想要的,是那个雨夜在边境军营里,云轻歌摘下面具时眼中的星光。
"从今日起,朕将延续云昭帝的改革政策。"萧景琰的声音在金銮殿上回荡,"减轻赋税,整顿吏治,加强边防。"
朝臣们面面相觑。他们本以为新帝会推翻"暴君"的所有政策,没想到竟要延续。
右丞相李崇义上前一步:"陛下,云昭帝诸多政策严苛峻急,恐非治国良方——"
"李爱卿。"萧景琰打断他,眼神冰冷,"云昭帝的《均田令》使十万农户重获土地,《肃贪令》查处赃官三百余人。这些,你都认为不是良方?"
李崇义额头渗出冷汗:"老臣并非此意..."
"退下吧。"萧景琰挥袖,"明日早朝,朕要看到各部对云昭帝未完成政策的推进方案。"
回到寝宫,萧景琰疲惫地坐在案前。桌上摊开着云轻歌生前批阅的最后一份奏折——关于在北方三郡建立医馆的提议。她的朱批字迹清秀有力:"民生多艰,医馆之事速办。"
他提笔蘸墨,在奏折上写下:"准奏。着太医院选派医师,三月内建成。"
笔尖停顿,一滴墨晕染开来,像极了城墙下那滩血迹。
"陛下,该用膳了。"老太监王德轻声提醒。
"放着吧。"萧景琰头也不抬,"朕还要看会儿奏折。"
王德欲言又止,最终叹了口气退下。自从登基以来,新帝几乎废寝忘食,每晚批阅奏折到深夜,天不亮又起身早朝。宫人们私下都说,陛下是在以命治国。
窗外雨声渐密。萧景琰起身走到窗前,望着被雨水洗刷的宫墙。两年前,云轻歌也曾站在这里,看着同样的景色吗?她当时在想什么?是否也感到孤独?
手指无意识地抚上腰间玉佩——那是他从云轻歌遗体上取下的唯一物件。白玉上雕着一只踏云而行的狐狸,背面刻着"轻歌"二字。
"我会守好这江山。"他对着雨幕低语,仿佛她能听见,"用我的余生。"
一阵风吹灭了几盏灯烛,殿内顿时昏暗下来。恍惚间,萧景琰似乎看见屏风后闪过一道白影。
"轻歌?"他猛地转身,却只看到摇曳的烛影。
幻觉越来越频繁了。有时是眼角瞥见的一抹白衣,有时是梦中清晰的面容。太医说是忧思过度,开了安神的汤药,但他一口未喝。他害怕药物会模糊那些幻觉,那是他现在唯一能"见"到她的方式。
案上的奏折突然被风吹开一页,露出夹在其中的一张纸条。萧景琰皱眉——他确定之前没有这张纸。
纸条上只有寥寥数字:"北境异动,当心十月。"
字迹陌生,却让他心头一紧。云轻歌生前最后一封信中也提到过边境危机。他立刻传令加强北方防务,同时暗中派人调查纸条来源。
然而,没等调查有结果,北方急报已至——游牧民族集结十万大军,突破边境防线,连克三城。
金銮殿上,战报引发轩然大波。
"陛下,应立刻派使者议和!"户部尚书高声道,"国库空虚,经不起大战!"
"议和?"萧景琰冷笑,"敌军已屠我三城百姓,此时议和,何以面对天下人?"
"可先帝...云昭帝在位时,为推行新政已耗损大量军费,如今我军装备不足..."
"朕御驾亲征。"萧景琰突然宣布,满朝哗然。
"陛下三思啊!"大臣们纷纷跪谏。
萧景琰抬手制止:"朕意已决。云昭帝曾教导朕,为君者当与将士同甘共苦。传令下去,三日后出发。"
退朝后,萧景琰独自来到皇家武库。这里存放着云轻歌生前用过的铠甲和兵器。他轻抚那副银白色轻甲,上面还有一道箭痕——正是当年在边境雨夜,云轻歌为救他而受的伤。
"这次,换我保护你的江山。"他低声说。
三日后,大军开拔。离京前,萧景琰特意去了城外的桃林。云轻歌的墓很简单,一块青石碑,上面只刻着"云轻歌之墓"五个字,没有帝号,没有生卒年月。
他单膝跪地,放上一枝新摘的桃花:"我要去北方了。若你在天有灵...请保佑我们的将士。"
风吹过桃林,花瓣纷飞如雪。恍惚间,他似乎听见一声轻叹。
北方的战事比预想的更艰难。敌军骑兵来去如风,熟悉地形,而萧军长途跋涉,补给困难。三个月过去,双方陷入胶着。
一个雪夜,萧景琰在军帐中研究地图,亲兵突然来报:"陛下,前锋军遭遇埋伏,损失惨重!但奇怪的是,敌军中有一支小队使用我朝阵法,像是...像是云昭帝当年在边境用过的战术。"
萧景琰手中毛笔啪嗒落地:"详细说来!"
"据生还士兵描述,那支小队全部白衣白甲,脸上戴着...戴着狐狸面具。"
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,萧景琰一把抓住亲兵衣领:"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?"
"西北方的落鹰峡..."
不等亲兵说完,萧景琰已冲出大帐:"备马!亲卫队随我来!"
风雪中,萧景琰率领百名精锐骑兵直奔落鹰峡。他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——是有人冒充?是云轻歌旧部?还是...她根本没死?
落鹰峡地势险要,两侧悬崖峭壁,中间一条狭窄小路。萧景琰下令小心前进,同时派斥候探查两侧山崖。
"陛下,前方有火光!"斥候回报。
萧景琰挥手示意部队停下,独自策马向前。峡谷转弯处,果然有一堆篝火,旁边坐着十几个白衣人,脸上清一色戴着狐狸面具。
"你们是什么人?"萧景琰厉声喝问。
白衣人们齐刷刷起身,动作整齐划一,却无人应答。其中一人抬手做了个手势,其他人立刻散入四周黑暗,眨眼间消失不见,只留下那个打手势的白衣人站在原地。
萧景琰下马走近:"摘下你的面具。"
白衣人摇头,向后退了一步。
"朕命令你摘下面具!"萧景琰拔剑出鞘。
白衣人突然开口,声音清脆如铃:"陛下还是这般急躁。"
这声音!萧景琰如遭雷击,剑尖微微颤抖:"轻...轻歌?"
白衣人轻笑一声:"陛下认错人了。"说罢转身欲走。
萧景琰一个箭步上前抓住对方手腕:"那你是谁?为何会用她的战术?为何戴这面具?"
白衣人沉默片刻,缓缓摘下面具——是一张陌生的少女面孔,约莫十八九岁,眉清目秀,但右脸有一道狰狞的伤疤。
"民女白芷,曾是云昭帝的暗卫。"少女平静地说,"这些战术是她亲自教授的。"
萧景琰死死盯着她的眼睛:"撒谎。轻歌的暗卫我都认识,从未见过你。"
"陛下当然不认识。"白芷眼中闪过一丝讥诮,"云昭帝有很多秘密,就像她到死都戴着面具一样。"
这句话像刀子般刺入萧景琰心脏。他松开手,声音沙哑:"你恨我。"
"不敢。"白芷重新戴上面具,"民女只是奉命行事。"
"奉谁的命?轻歌已经..."
"陛下,小心!"白芷突然大喊,同时猛地推开萧景琰。一支箭擦过她肩膀,深深钉入身后树干。
"埋伏!保护陛下!"亲卫队迅速围上来。
箭如雨下,显然他们中了圈套。白芷吹了声口哨,那些消失的白衣人突然从暗处现身,手持盾牌为萧军挡箭。
"跟我来!"白芷拉住萧景琰的手,"我知道一条小路!"
在白衣人掩护下,萧景琰和亲卫队成功突围。穿过一条隐蔽的山洞后,他们来到一处隐蔽的山谷。谷中有几间木屋,看似普通的猎户住所,但萧景琰敏锐地注意到暗处的哨岗和防御工事。
"这里是..."
"云昭帝建立的秘密营地。"白芷领他进入最大的木屋,"北方战事早在两年前就在她预料之中。"
屋内陈设简单,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北方地形图,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各种符号。萧景琰一眼认出那是云轻歌的笔迹。
"她还留下了什么?"萧景琰急切地问,"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?"
白芷给他倒了杯茶:"很多。比如,她早就知道萧丞相通敌,却迟迟不动手,就是怕您伤心。"
茶杯在萧景琰手中碎裂,热茶溅了一身却浑然不觉。
"还有,"白芷继续道,声音平静得残忍,"她本可以逃走。那天在城墙上,她腰间藏着烟雾弹,足以制造混乱脱身。"
"那为什么..."
"因为她累了。"白芷直视萧景琰的眼睛,"被最爱的人仇恨,比死亡更痛苦。"
萧景琰踉跄后退,撞翻了椅子。这两年来日夜折磨他的负罪感此刻化作实体,几乎压断他的脊梁。
"为什么现在告诉我这些?"他声音嘶哑。
白芷从怀中取出一封信:"因为时候到了。这是云昭帝留给您的第二封信,嘱咐我在合适的时候交给您。"
萧景琰颤抖着接过信,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:
"景琰,若你读到这封信,说明白芷已找到你。请相信她如相信我。北境危机非偶然,朝中仍有叛徒未除。我与敌国太子有血仇,他必会趁机报复。不要重蹈我的覆辙,治国需刚柔并济。另,白芷身世可怜,望你多加照拂。轻歌绝笔。"
信纸被攥得皱皱巴巴,萧景琰抬头看向白芷:"你还知道什么?轻歌和敌国太子有什么血仇?朝中叛徒是谁?"
白芷摇头:"陛下,有些真相需要您自己去发现。云昭帝说,只有当您真正放下对她的愧疚,才能看清全局。"
"放下愧疚?"萧景琰苦笑,"我亲手杀了她,你让我怎么放下?"
"也许,"白芷轻声道,"她根本没死呢?"
萧景琰猛地抓住她肩膀:"什么意思?"
白芷却不答,只是指了指他腰间的狐狸玉佩:"这玉佩是一对,另一只在我这里。"她从衣领中拉出一根红绳,上面挂着几乎一模一样的玉佩,只是狐狸的姿势略有不同。
"这是..."
"云昭帝给我的。"白芷说,"她说,若有一天您认出这对玉佩的含义,就能找到所有答案。"
萧景琰仔细对比两块玉佩,突然发现当把它们并排放在一起时,狐狸的足迹连成了一条路径,指向地图上的某个点。
"这是...寒山寺?"
白芷微笑:"陛下果然聪明。三日后月圆之夜,寒山寺后山见。"说完,她转身离去,速度快得萧景琰来不及阻拦。
"等等!"他追出门外,却只看到一片白影闪过树梢,消失不见。
亲卫队长上前:"陛下,要追吗?"
萧景琰摇头,手指摩挲着玉佩:"不,我们先回大营。三日后,朕要秘密前往寒山寺。"
那晚,萧景琰做了个梦。梦中云轻歌站在桃树下,背对着他说:"景琰,真相往往比谎言更伤人。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?"
他伸手想抓住她,却扑了个空,惊醒时发现枕边湿了一片。
窗外,北方的风雪依旧肆虐。但萧景琰心中,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。
最终篇章:狐狸归去
寒山寺的钟声在月夜中格外清越。
萧景琰独自踏着石阶上山,腰间挂着那对狐狸玉佩。三日前击退敌军后,他便秘密离营,只带了两名心腹侍卫,让他们在山脚等候。
寺门虚掩,似在等候来客。推开门的瞬间,一阵风掠过,带起几片早落的桃花瓣。萧景琰瞳孔微缩——寒山寺并不种桃树。
"白芷?"他低声呼唤,回应他的只有风吹落叶的沙沙声。
大殿内烛火通明,却空无一人。供桌上放着一张纸条:"后山密室,玉佩为钥。"
萧景琰握紧玉佩,绕过大殿向后山走去。月光下,一条隐蔽的小径通向山壁,尽头是一扇刻着双狐戏月图案的石门。他将两块玉佩嵌入石门凹陷处,严丝合缝。
石门无声滑开,露出一个狭小的密室。墙上挂满地图和密密麻麻的笔记,中央石台上放着一盏长明灯,灯旁是一封火漆封缄的信。
萧景琰一眼认出墙上的字迹属于云轻歌。那些地图详细标注了北方边境每一处要塞和暗道,笔记则记录着敌国兵力调动和朝中大臣的可疑行踪。最新的一张纸上写着:"李崇义通敌,证据在灯座下。"
他颤抖着手取下长明灯,果然在灯座下发现几封密信。展开一看,竟是右丞相李崇义与敌国太子的往来书信,内容赫然是陷害萧远山的计划——他们伪造了萧远山通敌的证据,借云轻歌之手除掉这位忠臣。
"轻歌...你早就知道..."萧景琰喉咙发紧,转向石台上的信。火漆上印着小小的狐狸图案,正是云轻歌的私印。
信纸展开,熟悉的字迹跃入眼帘:
"景琰,当你读到这封信时,想必已见过白芷。她是我在边境救下的孤女,脸上伤疤是敌国太子所为。我训练她做我的影子,只为今日。
李崇义才是真正的叛徒,他与你父亲政见不合,便设计陷害。当年我发现真相时已晚,只能选择让你恨我——若你知道父亲无辜,必会当场报仇,届时不仅你会死,李家更会借机发动政变。
所以我担下暴君之名,亲手处决萧丞相。我知道你会恨我,会杀我,这正是我需要的。因为只有我的'死',才能让李崇义放松警惕,露出马脚。
石台下的暗格里有瓶'涅槃散',这是我假死脱身的药物。但服药后三日必须服解药,否则假死成真。若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已不在人世,请不必自责,这是我自己的选择。
永远记得,边境那个戴狐狸面具的云轻歌,真心爱过你。"
信纸从萧景琰指间滑落。他疯了一般摸索石台,果然找到一个暗格,里面是一个小巧的青玉药瓶,贴着"涅槃散"三字标签。
"假死...脱身..."萧景琰脑中闪过一个疯狂的念头,"难道她..."
他冲出密室,连夜赶回京城。三日后黎明时分,萧景琰独自来到皇陵。先帝陵墓旁,有一座不起眼的小墓,碑上无字——这是安葬"暴君云昭"的地方。
萧景琰命心腹侍卫挖开坟墓。当棺椁露出时,他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剑。撬开棺盖的瞬间,一股淡淡的药香飘出——棺中云轻歌面色苍白如纸,但嘴角竟有一丝血色!
"她还活着!"萧景琰几乎跪倒在地,小心翼翼地将云轻歌抱出棺椁。她的身体冰冷但柔软,胸口有极其微弱的起伏。
"快!准备马车!回宫!"萧景琰脱下大氅裹住云轻歌,声音因激动而嘶哑。
回宫路上,云轻歌一直昏迷不醒,但呼吸逐渐平稳。萧景琰紧握着她冰凉的手,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苍白的脸,生怕一眨眼她就会消失。
皇宫密室中,太医们束手无策。"陛下,云昭帝体内毒素已深,'涅槃散'药效将过,若三日内不服解药,恐怕..."
"解药在哪?"萧景琰厉声问。
"老臣不知,此药诡异,非寻常..."
萧景琰突然想起什么,从怀中取出青玉药瓶,发现瓶底刻着一行小字:"解药唯有一份,在狐狸眼中。"
"狐狸眼..."他喃喃自语,突然眼前一亮,"玉佩!"
那对狐狸玉佩中,一只狐狸的眼睛是活动的。萧景琰用力一按,果然弹出一粒红色药丸。
然而就在此时,宫外传来急报——敌国大军突破边境,太子亲率十万精兵直扑京城!而更可怕的是,探子发现李崇义已打开西门迎敌。
"果然是他!"萧景琰眼中杀意凛然,"传令禁军,死守四门!调北方驻军火速回援!"
"陛下,来不及了!"侍卫慌张道,"敌军距京城已不足百里!"
萧景琰握紧解药,看向床上奄奄一息的云轻歌,陷入前所未有的两难。若他率军迎敌,云轻歌可能在他回来前就...若留下救她,京城必破。
"景...琰..."
微弱如蚊呐的声音从床上传来。萧景琰猛地转头,发现云轻歌竟睁开了眼睛,虽然虚弱,但神志清醒。
"轻歌!"他跪在床边,小心地扶起她,"你别动,解药在这里,我马上..."
云轻歌轻轻摇头,目光落在窗外烽火台上燃起的狼烟上:"敌...人...来了?"
萧景琰咬牙点头:"李崇义叛变,敌国太子亲征。但你别担心,我..."
"给我...面具..."云轻歌吃力地说。
"什么?"
"狐狸...面具...在...密室...柜中..."
萧景琰急忙打开密室暗柜,果然找到那张熟悉的狐狸面具。当他转身时,云轻歌已经挣扎着坐了起来,尽管摇摇欲坠,但眼神坚定如初。
"解药...给我看看..."她伸出手。
萧景琰不疑有他,将红色药丸放在她掌心。云轻歌凝视药丸片刻,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药丸塞入萧景琰口中!
"轻歌!你——"萧景琰大惊,但药丸已化在口中。
云轻歌露出两年来第一个真心的微笑:"你中毒了...我看得出来...李崇义...给你下了'断肠散'..."
萧景琰这才意识到近日心口隐痛并非劳累所致。他刚想说什么,突然一阵剧痛袭来,跪倒在地。
"解药...能解百毒..."云轻歌艰难地下床,戴上狐狸面具,"现在...该我...保护你了..."
"不!"萧景琰想抓住她,但毒性发作使他动弹不得,"你会死的!"
云轻歌回头看他最后一眼,面具下的眼睛温柔似水:"两年前...我就该死了...多活的每一天...都是恩赐..."
说完,她挺直腰背,如当年那个叱咤战场的女帝般大步走出密室。门外,白芷和一群白衣人已跪候多时。
"陛下。"白芷含泪道。
云轻歌——此刻应该称她为云昭帝了——声音虽弱但威严不减:"传朕旨意,开武库,发'雷火弹'。朕要亲自会会敌国太子。"
当夜,京城保卫战打响。谁也没想到,"已死"的云昭帝会突然现身城墙,戴着狐狸面具指挥守军。更令人震惊的是,她亲自率领一支敢死队出城突袭,用秘密武器"雷火弹"重创敌军。
黎明时分,战局逆转。但就在胜利在望时,云轻歌与敌国太子在城门前狭路相逢。
"原来你没死。"敌国太子冷笑,"正好亲手杀了你,报当年之仇!"
云轻歌声音平静:"你派人杀我父母时,就该想到今日。"
"那两个多管闲事的边境医师?"太子嗤笑,"谁让他们发现了我的计划..."
话音未落,云轻歌已拔剑刺去。两人激战数十回合,最终同归于尽——云轻歌的剑刺穿太子心脏,而太子的刀也砍中她的要害。
当萧景琰勉强解毒赶到时,只见云轻歌靠在城门下,身下鲜血如注,狐狸面具裂成两半,露出她苍白却平静的脸。
"轻歌..."萧景琰跪在她身旁,泪如雨下。
云轻歌艰难地抬手,抚上他的脸:"别哭...这是我...最好的结局..."
"为什么...为什么要把解药给我..."
"因为..."她气息越来越弱,"这江山...需要你...百姓...需要你..."
"我需要你!"萧景琰紧紧抱住她,"轻歌,求你...别离开我..."
云轻歌在他怀中轻轻叹息:"记得...桃林..."
手,垂落了。
七日后,云昭帝的国葬隆重举行。这一次,她的灵柩被安葬在城外的桃林中,与狐狸面具合葬。墓碑上刻着:"云轻歌之墓——一个爱着这个国家的普通人。"
葬礼当天,萧景琰当众处决了李崇义,同时为萧远山平反昭雪。但没人知道,新帝每晚都会独自去桃林,在墓前一坐就是整夜。
春去秋来,桃林花开花落。萧景琰终身未娶,将全部精力用于治国。他完善了云轻歌的所有改革,实现了她"国泰民安"的梦想。
每年云轻歌忌日,萧景琰都会戴上一张复制的狐狸面具,以她的名义处理朝政。有人说这是纪念,也有人说新帝疯了。但只有萧景琰知道,唯有戴着面具时,他才能感受到她还在身边。
二十年后,萧景琰病重。临终前,他命人将自己葬在云轻歌墓旁,陪葬品只有那张狐狸面具。
传说下葬那日,有两只白狐出现在桃林,久久徘徊不去。当夜,两座墓上突然开满桃花,而当时并非桃花季节。
从此,这片桃林被称为"双狐冢",成为年轻恋人们祈求姻缘的圣地。有人说曾在月夜看见一对璧人在桃林中漫步,男子俊朗挺拔,女子戴着狐狸面具,笑声清脆如铃。
[全文完]